非常感谢 / 有缘其他圈再见🥰

【竹马】月夜秋

明月里于君惜,再叹一曲无别离。


相叶给自己造的小屋在竹林,离相叶家的府邸需半个时辰的路程。

虽说采光没有自家府里那间朝南的良好,好在也算是远离尘嚣,能静下心来做些自己钟意之事。

有时卯时刚过从梦中醒来,还能见到窗外一株桃花树停着只麻雀在鸣叫。

相叶对于这株桃树是有些许好奇心的。

毕竟未到春分时节,相叶却始终记得不久前自己夜里被风吹打窗户的声音吵醒后,见那颗树在清冷的月色下坠了一地的桃花,迷糊中还有断断续续落进耳朵里古琴沉稳的声响。

不过是场梦罢了。

那跟了自己两年的小厮在次日这么劝着自己。

相叶盯着那株在秋日竹林里异常显眼的,光秃秃的桃花树,许久不语。

八月十四自己那位贴身小厮回了趟府邸,再回到竹林里的时候满脸的惆怅。

「老爷说他养您还不如养只孔雀。」

名为析言的小厮向自家少爷一字不漏传达了自家老爷的话后,低着头立在一旁不敢在多言。

「所以他养了没有?」

析言抬头对上相叶的眼,又很快地挪开。

「……太老爷养了,老爷说这只养的不错的话再养一只取您的名字。」

坐在竹椅上抿茶的相叶听闻后立即放下茶杯,「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就回去。」

小厮忙开口说少爷还是我给您收拾吧。

「我自己来。」

小厮只得退回原来站立的地方,由着自家大少爷手忙脚乱地把一件件衣物塞进包袱里。

析言刚进这相叶府邸时,相叶雅纪正好满二十成年。

相叶家老爷为这个明明有些学识却不愿成家立业还要去当个信客的大儿子操碎了心,相叶也不愿就这么跟随父亲的道路学习经商,两人的矛盾那时候便突显了出来。

相叶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自己独自出去居住的意愿。

从计划到实施花了近一年,相叶那颇具文人墨客气息的林中小屋是总算建成了。

虽说夏日多蚊虫冬日也少不了穿堂风嗖嗖,不过自家少爷似乎乐在其中,自己当下人的除了关怀几句,也没权利多言。

析言一直把握着自己应该有的分寸。

等着坚持要自立的少爷独自收拾好行囊,两人便上了路。回到府邸正是午时,府里为了明日中秋的祭月忙得不可开交。整个院子里除了那只漂亮的孔雀悠然地走来走去,剩下的人俨然一副脚下生风的状态。

相叶把包袱交到析言手里,便去找总管要活干。

「少爷您还是去休息吧,这都是我们下人干的活。」

「干活不分贵贱。」相叶振振有词。

「少爷您别难为我们。」

相叶拗不过,又找不到事做,只得试图逗着那只欲取代自己地位的孔雀。

时不时有下人捧着各式用具走来走去,相叶的双腿因蹲着的姿势而越发酸麻起来。

相叶家老爷同夫人路过,一眼便在院子里看到自己一个月不见的儿子,却也不上前,只在一旁将一人一雀瞅着。

过了许久,直至相叶因腿发麻而不小心跌坐在地后,相叶家老爷才对着夫人缓缓开了口。

「我就说这孔雀哪有你儿子一半有趣。」

八月十五如预期那样是个视野透彻的秋夜。

待全家人设大香案、祭拜过月亮,相叶夫人切完月饼,正是夜色正浓之时。

相叶饮下几杯桂花酒便来了兴致,说要去庙会转转。

相叶家老爷酒意正浓,便也大大方方地由相叶去。

向家人长辈打过招呼后,相叶又拒绝了析言要随从的想法,独自从宅子里走了出去。

从大门口踏出之后,相叶终于在浓郁的桂花香与澄澈的清秋里,实在地沉寂入了这广垠的中秋夜。

 

*

庙会比相叶雅纪想地要再热闹那么八分。

小摊贩的吆喝声合着一簇簇礼花炸开散落的声响,将庙会复添几分喧嚷。打扮地漂亮华丽的姑娘们笑语盈盈地踱过相叶身边,留下一路的暗香。

头顶悬挂的灯笼是椭圆的金红与四方形的橘黄。错综复杂地向远方排列去,在远处交汇汇成条灯川。有风拂过的时候能看见似小鱼的盏盏灯笼在川之中游荡。

气氛虽妙,呆久脑袋也自然沉得慌。

相叶寻觅到一小块灯火阑珊之处,坐在石阶上小憩。

头顶的圆月不断挪着角度,灯火隔着灯笼纸微微摇晃。

相叶只觉烦困,欲抚额小寐之时等到一小阵清风。伴着不符合时宜的桃花香。

清淡到只一刹那路过鼻尖的香味,相叶却是转眼间便清醒过来。

接踵而来的是古琴沉着的声音。无拨开山川的磅礴气势,倒像那船桨划入水流泛起圈圈涟漪般的颤动。

相叶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掸去青衫上的尘土。

并非没有听过比这更为清越的琴音,仅是因在喧扰中更尤为珍奇。

相叶竭力辨认出声音传来的方向,脚步匆匆。

河边有不少人在放着荷灯,小小的一簇橙红,入水之后聚集在一起,便似借着思念与祝愿映亮了半边熙攘的夜。

相叶离那琴声越发接近,但始终没找出来源。

明明好似就在耳畔拨弄琴弦,伸手依然触不到演奏人的脸。

相叶一声叹息,停在石桥上边。

琴音融于流霜之间,越发轻快急促之后,又平稳下来。

「明明今日这可算是『秋河花月夜』,可没有『春江』。」

相叶在琴声落下后,冷不防将心里话调侃而出。

气氛有一刹那的凝固,接着似是手指拨了某根弦的一记不满。

「在下倒不是有什么怨言。」相叶急着辩解,「反而是很欣赏这琴声。」

琴声没有再响起。

「不知这位……兄台或是姑娘可否赏脸露个面。」

依旧是流华辗转的纯粹夜晚。

相叶待了许久也未得应答,只得拂了拂衣袖,低头时见脚边多了个纸包。

蹲下展开油纸,里头是十数颗滚圆的糖山楂,外层雪白的糖衣似下个季节才会降下的霜雪。

四下无人,唯有那荷灯静谧地向河流深处行驶而去。

相叶将油纸同山楂一同抱进怀里。

属于此夜的桂花与糖霜的味道沾在一起钻入鼻腔,似是在凉爽的秋夜灌下一碗温度正好的甜酿。

「在下相叶。若有缘的话,希望能再次相见。」

似是八月十五的圆月给相叶留了极深的印象,自那之后,一有较为惬意的夜,便从小屋里搬了木桌竹椅,一人去月下对着那株桃花树独酌几杯。

手中浊酒一壶,林间弯月一轮,脚下孤影一枚。

只不过简简单单的几样东西,那些文人却能从中写出些朗朗上口又优美的诗词来。

「若有知己在旁,自是再好不过。」

有时几杯酒下肚,相叶会对着头顶的月喃喃自语。

秋夜的风比过去的凉了一些,几杯冷酒下肚,再好的景也不免有些单调起来。

相叶起身,想起昨儿买的一袋鱿鱼干,便回小屋去取。待嚼着略硬的鱿鱼干回来的时候,方才斟满的酒杯已空。

晃动着酒杯确认后,相叶纠结着摸上酒壶。

也许是自己喝糊涂了吧。

相叶想。

再将酒壶倾斜后,酒杯里满上的酒已是完全不一样的成色与香味。

柔和的樱色液体入口之后是从未品尝过的甘醇,淡淡的甜味里是似极桃花一样的味道。一杯桃花酒下肚,眼前的景致同五脏六腑也一同柔软起来。

似是刹那间略过了不久之后要来的寒冷的季节,一下坠落在花开明媚的日子。

只是月色依旧清冷,面前的桃花依旧只绽放着枝干。

自己果然是醉了吧。

眼皮不自觉越发沉重起来,相叶放下酒杯,趴在桌上渐渐沉入梦乡。

竹叶沙沙作响,夜色越发冷寂下来。

相叶迷迷糊糊中,觉得今夜也许会梦见温暖的风与景。

次日相叶氏是被析言叫醒的。自中秋过后,相叶就把人留在了府邸,只是隔几天,对方就会给自己送来些糕点,还忙着说要给自己打扫屋子。

「少爷您怎么就这么睡在外面了,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小厮捧着两只热乎乎的肉馒头,压低了声音。

「这不是没着凉嘛,还差点热死。」

相叶说着,取下身上的毛毯,递给析言的时候动作停顿了片刻,说道。

「下次给我盖普通的被子就好了。」

小厮恭敬地接过,回答说这不是我盖的。

相叶尝着肉包惊讶地看着析言,手边酒杯底还残留着昨晚喝剩下的桃花酒。

淡淡的柔和的颜色。

相叶的的确确是思索了起来。

就算自己记性再怎么不好,有些细碎的地方自己还是能辨别地清的。若要说梦必是太过牵强,这一年来在自己身上多多少少也发生了点新奇的事儿。只是若是将它们全归功于那些只流传于人们口中的神仙鬼怪又太过轻率。

但至少自己懂得,这一件件事原本是没有恶意的。所以自己才会对着那一直在自己身边却没出现的存在抱着不少的好感。

只是不知为何而起,如何能解,才是让自己最为困扰的地方。

想到这里,相叶不由得眉头紧锁,摆出一张不悦的表情来。

 

*

二宫再次从梦中醒来已是巳时。

懒洋洋地舒展身体差点从桃花树上摔下去。心有余悸地变回凡人的形态却也没有立马解除隐身的仙术,没头没脑地在相叶的小屋前转悠起来。

不得不说,昨夜那杯酒给自己留下的伤害太大。

本想说这富家的公子买的酒,虽不是绝品佳酿但也不该是难以入口的地步,可二宫还是在饮入的一瞬立即喷了出来。

「啊——难喝。」

二宫深刻记得自己昨夜做出了万般嫌弃的神情,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后,把樱井去年春天新酿的酒换了进去。

又对着第一次喝着属于天宫的佳酒而浮现出赞许声的相叶露出一副「这才是好酒你懂不懂啊」的得意表情。——虽然对方看不见。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二宫便换了形态回了桃树上,闭着眼睛补眠。

第一次醒来时正是夜深露重。

不知何时已趴在木桌上的人早已入眠,身上还是白日的单衣,月色下似是异常单薄的样子。

凡人这时候似乎会给对方披上保暖的衣物。

二宫在广寒宫时,在那些仙女们说的故事里,似是听过这些场景。

下定了决心之后二宫便下了树,走向了相叶的小屋。

放在床铺上的是条普通的棉被和一条毛毯。以二宫的亲身经历来说,带毛的东西总是比较暖和的。

所以没什么毛的凡人比起动物来要脆弱许多也是这个道理。

这样认为的二宫,选择将毛毯抱在怀里,出了小屋。

月光渐淡,夜色深重。

放轻了动作把毛毯盖上,二宫放低声音一脸正经。

「让神仙给你盖被子,你可是第一个,感恩吧。」

还在睡梦中的人哼哼两声,也不知是不是回应。

二宫轻拍了拍相叶的背,回到桃花树旁,却没有要歇息的意思而是坐了下来。

没人一同畅聊且无睡意的夜似是格外漫长。二宫只是盯着相叶,待着时辰不停地变换。

一晚上凡人挣掉了三次毛毯,神仙二宫也去盖了三次。最后一次像是生气般将凡人裹了个严实,才放心地回桃树上睡觉。

一觉至日上三竿,错过了鸟类婉转的鸣唱,却也恰逢遇上读书声朗朗。

二宫终于停下脚步,向着窗户里头张望。

映入眼帘清朗的面容似春日尝一口刚融化的糖霜。

流过五脏六腑后沉于心田。

回味绵甜且悠长。

樱井隔日难得去竹林找了次二宫。

为了那坛桃花酒。

「是我。」

二宫大大方方地承认,见樱井面露难色,立马严肃起来。

「是有用处的吗?」

樱井回复说是。

「抱歉。」

「罢了,再酿就是了。」樱井轻叹一声,「就是你自己全喝完了?」

二宫指了指旁边的小屋,「分了他一大半。」

「……嘛。」

二宫对着凡人百般照料的事,樱井从一开始就有些察觉。可惜二宫顾虑太多,进展缓慢,急得樱井差点回天宫月楼问月老要红绳将一人一仙捆在一块。

虽说这感情是你情我愿之事,旁人不可多插手,旁仙也不例外。只是作为天宫月楼的桃花仙,这磨磨唧唧的行为让见多了凡人姻缘的神仙自是倍感焦急。

当事仙倒是不急。每日无事可做之事便会来着竹林,但不现身,只是隐了身一个人看着那凡人读书吟诗与小厮下棋,也过的愉快。

两仙已来凡间待了两年。

原本是相传这竹林曾经是很久之前一位下凡仙女曾经居住的地方,后来仙女在人间待够了,便回了天庭,而这竹林也被传为鲜为人知的风水宝地。

樱井本欲在此试着栽植新品种的桃花,可惜只种了一株,相叶就来建房。按说按着先来后到的道理,自己也占理,可还未来得及谈判,自己就找到了更开阔的土地,又加上二宫的规劝,樱井也就放弃了争夺着土地的所有权。

二宫倒是每隔十几日就回来给桃花树浇些水,还不忘和自己的朋友说这个凡人好像还挺有意思。

待相叶的小屋建成并搬进去住已是近一年后的事了。二宫也从这个时候对相叶有了好感还越发频繁地往竹林跑。

时日多了一颦一蹙中都是对相叶在意不得了的样子。

「这能算是凡人的喜欢吗?」

樱井歪着脑袋,回答二宫说大概是吧。

二宫似懂非懂,仿佛在消化那些不知何时层层堆砌起来的不知名情愫一样,抚着自己刚做好的古琴久久沉思。

 

*

二宫第一次与相叶正式有些交流,是用的兔子的形态。

约是去年寒露刚过,正是玉米丰收的时节,那刚搬来的凡人相叶正在屋里啃着新鲜玉米,香味飘了半里远。

本是是想来一探究竟这香味的来源的,可惜在屋内跳了没多远,二宫便觉疲惫起来。

在天界也只是每逢中秋与元宵之时,自己才会用这兔子的形态移动,为节日多添一份气氛,而大多普通的日子里,自己行走办事还是习惯使用这人类形态的身体。

加上这地又糙又硬,和那天界的土地自是不能比。

二宫跳了十几步便放弃了,拣了块干净的地,盯着凡人大少爷把玉米吃出了鲍鱼鱼翅的高雅气质。

半根玉米下肚,相叶才发现自家房内多了只白团子,正一动不动趴在自家的地上。

掰了几粒玉米放在手心,相叶走去蹲下,把玉米粒送到团子面前。

二宫连味道都懒得嗅,直接转过了身子。

先不说这玉米好不好吃,这从古至今都没有自己吃凡人吃过的东西的道理。

逗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相叶只得去厨房,找了颗清晨摘的卷心菜,撕了两瓣嫩叶又回来了。

二宫瞅着那片嫩绿的叶子与相叶诚恳的表情,出于神仙优良的品德,礼貌地咬了一小口。

还行,能吃。

接受了这味道之后,便顺着相叶的意思,优雅地食完了两片嫩叶。

相叶见状来了兴致,复又回了厨房去寻前天挖的红薯。等拿着切好的红薯条回来的时候,那只兔子已经不见了。桌上碗里煮好的新鲜玉米也少了一根,取而代之的是圆滚滚的三块铜板。

相叶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见对方踪影,只得回到饭桌旁,啃起来剩下半根玉米。

二宫换回人类的形态,又用了次隐身术,才在桃花树旁坐下。

手里的玉米还热,有属于秋天的丰收的味道。学着相叶的样子,二宫咬上手里的玉米棒。

一口接一口,将玉米粒送入嘴里。

夕阳正好,晚风徐徐。

人间是被秋天覆盖的金黄。

二宫望着这夕阳的景致,对着小屋由衷地感叹。

「啊……这东西吃起来真麻烦。」

自那之后二宫伪装成只无害的兔子又去过相叶的屋里几次,每次都被相叶用大量的新鲜蔬菜接待,时间久了二宫也怕相叶这要把自己喂撑的,过分的热情,便决定暂时不再出现在相叶的面前。

为什么凡人总喜欢给各种各样的动物喂东西,并能从中得到快乐这一行为二宫思索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也没得出完整的结论。

二宫不再出现之后相叶偶尔会站在门边,往外张望那么三盏茶的时间。等不到什么珍贵的客人光临自家,便只得悻悻地回到房间,读起书来。

稍微阴郁的天气会读那本有些破旧的《笑林广记》,每次都能豪放地笑出声音。

时而二宫在那树旁歇息,也会被那极有感染力的「ふふふ」给从梦中惊醒。烦得二宫捡起小石子就往屋子的方向砸去。

落在木头上的石子自是没什么杀伤力,二宫只得翻了身,捂着耳朵。

倒不是因为是无所事事才来这里歇息,那凡人也没有趣到让自己过分挂念,只是自己打小就同其他几位兔儿仙在桃花林长大,即使是后来搬去了广寒宫,这树这枝加上这宁静的土地还是最能让自己有些安心感。

而相叶就像是突然被告知的小惊喜,让本枯燥的环境多了些乐趣。不过分介入,只是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却也能在每一份本不该留在记忆里的景致里增添了一弯明亮的点缀。

立冬到来的时候樱井去了自己那片桃花林里冬眠,相叶说要给自己一位刚得爱子的故交送信与银两绸缎回老家,交给有些年迈的祖母。

「少爷您哪能一个人去做这些事情呐。」

叫析言的小厮劝地艰难,相叶却铁了心要往外跑。

「我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这一路上又不安全,再说您怎么禁得住那旅途奔波。」

「我们这里那老信客生了场大病还未痊愈,那年轻又没回来,我好歹也是有点经验桥本又是我朋友,这事儿总得有人来做。」

相叶不愿再同析言多言,收拾了行囊便要上路。析言无能为力,只得看着自家少爷背着包袱与绸缎远去。

闲来无事的二宫也悄悄跟了去。

一路上山高水险,待相叶将物品如实交付给桥本家祖母,踏上返程的第二天,迎来了冬日的一场初雪。

相叶急着在天黑前寻得些许人烟,一脚踏进积了层雪的山间小路,如垂暮老人般步履蹒跚。

满目未沾染烟火气的白,将所有带着尘埃的世间万物都牢牢包裹起来。被银装素裹的一切在挨过了长久难熬的冬日后,定会为自己重新装饰出更为夺目的色彩。

万物皆是如此,万物都因此而顽强地存活下来。

相叶走地又慢了几分。

本带足了抵抗严寒的衣物,只是这山间的气温低于自己的预期,加上路途漫长,便越觉有些难熬。

二宫隐了身走在相叶跟前几米探路,一言不发。

在人间随意用仙术变换出人间本不存在的东西是大忌,以自己的能力又不能让这雪停止。二宫放慢了脚步思索许久,还是变回了那兔子的形状,又撤了隐身术。

相叶搓着手确认着脚下的路,还是差点在雪中踩中一只白兔团子。

「没事?」

相叶蹲下身自言自语,确认着对方是否有被自己伤到。

那兔子躲开了相叶伸出冰凉的手,就要往相叶的靴子上爬。

一声轻笑,相叶轻而易举地抓住二宫神仙,抱在了怀里。

神仙在怀中也不安分,愣是要往扒开外衣往衬衣里钻。相叶一阵手忙脚乱,那兔子已经如愿以偿地钻了进去。

相叶隔着外层的衣物托着二宫神仙,连动都不敢动。那团子身上沾了些雪粒,隔着薄薄的衬衣竟有些凉,不禁使得相叶打了个寒颤。

二宫用鼻头蹭了蹭,示意对方按捺住性子再等一会儿。

「行。那就带你一小段路。」

小心地站起,相叶手保持托着的动作不敢乱动,踏出了步子。

相叶走得谨慎,身上逐渐堆积起薄薄一层雪花。身体倒是因此从胸口开始一点点暖了起来,还时不时能感受到小小的身体在怀里颤动。

本是微不足道的痕迹,却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越发开始鲜明。

自最能感受世间所有带着感情的事与人的地方,渗透进这具身体里面。

似白粥养胃,春茶暖心,热酒活跃了身体。

相叶哈出一口热气,看它逐渐在凛冽的空气里散去。反复循环着,似是这不算一人孤独的旅途中,另一小小的乐趣。

二宫躲在相叶怀里,感受着此刻对自己来说有些不悦的体温,与凡人平稳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

相叶行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寻觅得十几户人家。向人表明自己的意图,得到了可以借宿的回复,才拍拍怀里的兔子。二宫明白,便也大大方方地遵从对方的意愿,离开了相叶的怀抱。

一夜安眠过后,相叶醒来时,二宫已经不见了。自己昨夜向周围住户好不容易讨来的焉掉的胡萝卜倒是吃了个干净。

相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兔影,只得向还算朴实热情的大婶交代几句,一个人踏上了归途。

门外正是一轮大雪过后的晴朗。

世间正一点点恢复着自己的形色,有澄澈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而下。踩上还有残雪的地面有沙沙的声响。

要提早感受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还差一轮春日、一阵柔风与花开一朵。

或是邂逅躲在不知什么地方,小小的一团温暖。

相叶望着头顶的那轮冬日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樱井一觉醒来恰逢立春。整个身体还未缓和过来二宫就吵吵闹闹地过来,给自己讲了一整个冬天的故事。

关于雪天的腊梅,田里的烤红薯,冬日的朝阳,窗上的霜花。

都要加上相叶相叶相叶。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

「那就不要躲着他了。」

二宫说那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凡人。」

樱井被这理由噎了一下,只得换了个问题。

「那为什么一开始对他有好感?」

「之前不是青山那家伙下凡,和他下棋输了,被惩罚变成麻雀在那桃树上站了一夜吗?」

樱井憋着笑说是。

「那天早上醒来,他打开窗看到我,突然说了句早安。」二宫说着表情便纠结起来,「大概是我站傻了吧,看他笑着问候竟然有一种庆幸感。觉得今天会因此而重新元气满满。」

「只是这样?」

二宫用鼻音应答后,回复地坚毅。

「仅是这样便已足矣。」

 

*

相叶时隔两年在春日去了一次远足,归来后意犹未尽,便要将那春野美景留在画卷里。

二宫在窗外见相叶展开宣纸也来了兴致,脚步轻盈绕了个弯就往相叶的小屋里去。

析言忙着把藏书拿去阳光下晒,二宫刻意放轻了脚步,又在一旁撇了几眼,才去到相叶身边。

大少爷虽是正儿八经要作画的样子,但是从小背负着书院「作画倒数」的名声,一时半会倒是不知如何下手。

隐着身的二宫候了一会,也没见相叶执笔,自是百般聊赖,拿起一旁的墨条,趁着相叶走去窗边,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之际,往砚台加了点清水,打着圈替大少爷磨起了墨。

在天界时,二宫见过青山研墨,是件需要耐心的活儿。太慢或太急都会影响那墨水的成色,而过程及其枯燥且漫长,故每次青山喊自己帮忙,总是找着各种借口推辞。

「没想到最后却是给一凡人磨墨。」

「那不是你自个愿意也没谁能逼你吧。」

二宫被樱井一言戳中不免窘迫,只得气鼓鼓地把头侧去一旁。

后来相叶又作了几幅。待那株唯一的桃花树向着春天,穿戴上满身的花朵时,相叶只剩下最后一张上好的宣纸。

相叶早已备好颜料,手边一方砚台里,那墨汁浓度正好。

估计是那小厮替自己磨的吧,包括这前几日。等他忙完了,记得好好感谢他一番便是。如此将这事悄悄记下后,相叶拿起了毛笔。

春风和煦,时有小片的花瓣被吹落,拐进自己的房里来。二宫隐了身坐在桌角,眼前是认真构思的相叶。

落笔时偶有迟疑,收笔时倒是爽快。来去之间小半张宣纸已着上鲜艳的颜色。

相叶略显疲惫,舒展了一下身体,杯里的春茶早已见了底。想了想还是没麻烦那小厮,自己起了身去添。

二宫借机下了桌,好好端详起了相叶的画作。

眼里所见的是在那人眼里留下的春色,指尖触到的是宣纸的柔滑。

无人知晓的场合,二宫还是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稍后却是不自觉弯起嘴角笑起来。

一句批评的话说得和这个季节一样柔软。

「这画得可真是难看。」

相叶后来像是听到二宫的批判后产生了负面情绪般,一直没怎么作过画,就连字也不怎么书写临摹了。

二宫还没过足研墨的瘾桃花就谢了,取而代之的多雷雨又炎热的季节。二宫百般挣扎,还是放弃了这一季节在那竹林久待的想法。只在大雨过后的日子里,去看一下相叶。

一看又是足足拖延到过了中秋。本是气氛美妙可以展开一段佳话的中秋夜晚,二宫也只是给凡人演奏了一曲又将好不容易排队买来的糖山楂赠于凡人后便逃之夭夭。在那之后也只是暗中陪着凡人喝酒赏月,将日子虚度着。

「你这可是要藏一辈子?」

「说不定呢,看我心情。」

「那是你的一生还是他的一世?」

二宫执棋子的动作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是如鲠在喉。

「不是我多管闲事。这凡人不像我们,至多也只有百年的生命,所以他们常感叹春宵苦短,推崇要及时行乐。」樱井把黑子下在角落,「若是总想着还有明日的话,最后只会落得没有明日的下场。」

「但是……就算他也对我有好感,未来又能对我的身份接受多少呢。」

「ニノ,还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吗。」

二宫抿着嘴,摇了摇头。

「『仅是这样便已足矣。』」

二宫抬起了头看着挚友,从心里奔腾而上千言万语。

踟蹰与顾虑,在对方一脸坚定地眼神下,只缩减成短短的一句。

「……下次就去。」

隔日二宫还没做好准备,相叶已新买了一对酒杯,上面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孔雀图形。晚上去竹林赏月的时候摆了一只在对面,又斟满了上等的好酒。

相叶在白日去拜访了一位好友。将这一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怪事情讲给了那人听。

「那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相叶想着,说应该是好感吧。

「哪怕他是神仙鬼怪?」

「是。」

相叶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那就试着去见见他吧。」友人提议。

相叶沉吟片刻,点头同意。

月色渐浓,圆月成盘。

等候着的相叶赏着月色也不急着饮上一口,而是对着除去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竹林,试探性说起话来。

「不知可否愿意现身与在下共饮一杯。」

二宫倚在桃树旁,好不容易踏出一步又缩了回去。这话谁都能说得漂亮,真要实施起来,能做得坦率的人还要减少个七分。

樱井那日的话确确实实是戳中了自己。凡人脆弱是不争的事实,脆弱地像家家户户屋内日复一日闪烁着的烛火。

哪怕是只有微风的天也摇摇晃晃的那生命,一旦燃尽,就什么也不留,什么也不剩,甚至连存在的意义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会很快被抹去,用不过近百的年年岁岁。

每日能看见朝夕对凡人来说是种奢侈,能够遇见的人也是。所以他们常说相逢是缘,而缘不能强求,才在生命里闯得跌跌撞撞。一旦碰上可以抓在手里的,就将其视若珍宝,却又不得不一点点失去他们,待他们变成孑然一身的时候,世间会连他们自己本身也夺去。

故懂得的人珍惜每一刻,二宫明明都懂。

那一边相叶没得到回复,一杯酒攥在手里,还在四处张望着。过去了一刻也未见有谁出现,不禁垂下头露出一副低落的表情来,手里的酒还未送到嘴边就觉少了几分醇香,一下没了兴致。

二宫最见不得相叶这幅表情,间接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伤人的事一般,心里烦的慌。

偏偏这相叶又重重叹了几口气摇着头像是看中的珍贵画卷刚被不懂行的人买走般遗憾,二宫再也按耐不住,咬着牙走上前去。

相叶一杯凉酒下肚,再抬头时便见二宫现了身。

像是发着光细小的星屑自远方聚会至此,一点点凝聚,再构成自己等待了很久的模样。

那是传说中神仙出现时才有有的景象。相叶一时怔在原地,没法做出表情。

二宫拂袖在对面坐下,耳根沾了些还未来得及盛开的桃花的颜色。

「有这么惊吓?」二宫蹙眉,似是在抱怨,「不是你说要我现身还一副被人背叛的悲痛样。」

「不……」相叶放下酒杯,一双手却因慌乱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放在大腿上抓紧了衣衫,「只是与想象中不一样。」

「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还真是抱歉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

「……嗯?」

「与其说是不一样不如说是,超过预期吧。」相叶静下心,试着去正视二宫的眼睛,却被后者给躲开。

「这是在夸我?」

「是。」

二宫一时没招架住相叶的直白,「……夸我也没好酒喝。」

相叶把自己的酒杯再次斟满,声音在夜里像是猫乘人不备,开始抓二宫的手心。

顺着夜色一路挠进耳朵深处。

「它现在已经变成至高的佳酿了。」

二宫过十几日来的时候带来了上好的桃花酿,说是樱井送给相叶的礼物。相叶备了些下酒菜,见二宫来了便笑得眉眼弯弯。

自那日现身之后二宫就不再隐身,像是朋友般随意出入相叶的小屋。

有时相叶坐在那读书,二宫便俯着身子站在相叶身后看,呼吸时的气息扰地相叶脖颈痒痒的,一点点转化成某些情感浸透全身,又被所有察觉的相叶压了下去,沉寂在了心里深处。

相叶也时不时建议说二宫可以在自己这屋里借住,二宫是拒绝得迟疑,想了想说着还是那桃花树能让自己安心。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休息的啊?」

「变成兔子趴在那根最粗的树枝上。」

相叶瞠目结舌,半响才缓过来,「不会掉下来吗?」

「天上的云雾重,在地上呆久了容易沾染湿气,我们这些小仙几百年都是这么过的。」

相叶竭力消化着不同于自己生活习惯的常识,抿了一口桃花酒。

似是比上次更为香醇与沁人心脾的味道,稍稍覆盖了点凉意的深秋,如同一下拥抱住三月微暖的春风。

月色依然清冷,脚下对影却不仅只成双。枝叶稀疏间是如玉的月,将人间镀上澄澈的光泽。

相叶好奇心重,说完自己最近终于开窍,在学习些从商知识之事后,又追着二宫问了许多关于天上的事情,准确来说是有关二宫和也在天上的生活。

「难道工作也就只是在节日的时候变成兔子跳来跳去而已吗?」

「小的时候还会被漂亮的仙女小姐姐抱在怀里。」

相叶听闻嫉妒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好看啊。」

相叶被噎了一下,但一想二宫也没说错。

「你这什么表情?」

「有点羡慕。」相叶如实回答。

「那又怎样,你不是冬天也贴身抱过。」

相叶失笑,刚想说我羡慕的可是你,却像是捕捉些什么般,将二宫定定地看着。

「冬日山间那次也是你?」

「……是啊。」

相叶沉默了下来,回忆起那日胸口的一团温暖,弹指间只觉有什么酥麻的情感终于越过界限,缓缓灌溉了进来。

「那胡萝卜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了。比你喂我的那颗白菜还要糟糕。」二宫倒是掰着手指自顾自抱怨起来,无意间抬眼见相叶看着自己的脸出神。

「怎么了?」

「……没什么。」相叶自觉失态,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二宫面前酒杯的杯壁。

二宫看见酒里细碎的花瓣在相叶的酒杯里晕乎乎地转了几圈,停了下来。

自己酒杯里盛满的是这个季节最皎洁的月光。

面前是相叶逐渐靠近的脸。

二宫听见不同于自然发出的绝妙声音,在这个夜晚牢牢刻在自己的心间。

「如果可以,希望往后的所有日子,你也能在这里。」

 

*

相叶自己动手给二宫做了只篮子,篮底塞满了从自己棉被一角匀出的暖和的棉花。

用绳子牢牢固定在树枝上,又把神仙兔子抱进去后,才放心地回屋睡觉。

一夜安眠。

加上不知是不是近几日饮了那樱井赠的桃花酿,足足四个时辰,梦里闪过很多画面。

见过的没见过的,欢喜的好奇的。

许许多多在现实里出现过的,温柔的细节。

冬天洁白雪地里暖暖的团子,春日在手边研好的墨。夏季一场大雨过后回到小屋时已经收好的衣物,秋天在月色下放在脚边的一包糖山楂。

还有从二宫的视角经历过的故事。

相叶雅纪清晨的问好,使劲给自己视角的二宫喂食时的笑颜,做错事情时愿意同下人说的一句抱歉。

属于自己清朗的读书声,关于那夜盖在自己身上过热的毛毯,沾在二宫袖口的墨点,夜晚用萧吹奏的一曲《春江花月夜》。

还有八月十五前,那个自己无意撞见的,桃花盛开的夜。

梦里神仙问着挚友,什么是人间的爱恋。

「大概是想用所有的方式去告诉对方自己喜欢他。」

「所有的?」

「所有的。」

神仙似懂非懂,向挚友拜托几句,就道了再见。

屋里的人已经入眠,呼吸声深深浅浅。

相叶见到那夜的云层在深夜被初秋的风驱散,素白的月色下,绽开了一树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桃花。

夜色清冷,身影翩翩。

二宫坐在树边,借着手指拨弄出的琴声,向着屋内渐入梦乡的凡人,诉说了整夜的情话。

 

<终>

 

 

*

第一次接触古风,遣词造句水平太差,望包涵orz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评论 ( 36 )
热度 ( 196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不加葱的花卷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