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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宫和也房间的书桌上有一个透明的糖果罐。
罐子的材质是塑料,放在右上角的桌角处。每周和子妈妈整理二宫的书桌时,有很大几率会被不小心碰落在地上。
罐子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本应该被当做垃圾丢进垃圾桶,但被二宫仔细抚过皱褶放进去或是揉搓成一团丢进去的彩色糖纸。
偶有几次遇上和子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些糖纸就不得不从环境优渥的漂亮糖果罐,转移到脏乱臭的垃圾桶里。二宫也不怒,因为那本来就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只是自己每次吃完糖果都会习惯性把糖纸丢进那里面。像是纵容一个无足轻重的坏习惯般,在日日月月中反复和想要纠正它的和子妈妈循环抗争着。
「呐,Nino吃不吃糖?」
相叶从口袋里摸糖的动作干脆潇洒,递过来的时候用的是双手。
二宫看着糖纸上面金灿灿的英文字母,用记忆搜索着,得出是自己没尝过的味道后,大方地接了过来,顺便将和子妈妈一周不许吃那么多糖的叮嘱丢向千米之外。
相叶这次给的是太妃糖,是食完回味时也会觉得浓厚的味道。
二宫没过一会便觉得腻得不行,「相叶桑给我喝点水。」
「现在水喝多了的话等下会想要上厕所的。」
「才不会好不好。」二宫指指几步之外桌上的矿泉水瓶,「帮我拿一下,我现在懒得走动。」
「这衣服有那么重吗?」相叶嘟囔着,还是把水瓶拧开再送到了对方手里。
猛灌下两口后,二宫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工作了?」
「工作啦!」
二宫回答的语气是难得的轻松愉快。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因为夏天过去了嘛。穿这个不会太热了。」二宫边说边拍着身上毛绒绒的玩偶服。
「夏天不是没让你出去,都是在有冷气的鬼屋门口招揽客人吗?」
「心情,心情也很炎热啊。」
「不是买了退热贴给你降温吗?」
二宫一掌拍在桌上,「相叶桑,我们还是结束这个退热贴这个愚蠢的话题吧。」
明明是足以可以称之「前辈」的相叶雅纪,对着高中还未毕业一张少年脸还套着玩偶服的二宫和也,又乖又怂地点着头。
周末的工作从来都不轻松,或者换句话说,无论何时何地的何种工作都不会让人感觉容易与轻快。
「相叶桑,还要二十个气球,粉色红色的多一点,女孩子比较多。」
二宫摘下厚重的棕熊头套,深深呼吸了几口清澈爽朗的空气。
「怎么那么快发完了?我都开不及吹。」相叶抱怨着,把手边的湿毛巾丢了过去。
「用打气筒不就行了,现在是科技社会,为什么不选择打火机非要钻木取火啊?」
「打气筒刚才坏了,试着修结果修不好,仓库里的也找不到了。」相叶解释。
身边几个刚充完的气球圆鼓鼓的,在空调的微风下小幅度地摇摆着。
二宫抹完了汗水,走去了相叶身边。
过于厚重的玩偶服使得坐下的动作不便,几经尝试后也没有调整成舒服的坐姿,便选择软趴趴地卧倒在长凳上。
「呐相叶桑,不要吹了。」
伸出熊爪子去抢对方正在吹的气球,却是落了个空。
相叶无暇回答,挥挥手示意二宫不要胡闹。
「今天人流量那么多你这样要吹到什么时候。」
「可是门口海报贴着说每个一米四以下的儿童都会有小礼物给啊。」
相叶终于吹完了一个,用细绳专注地打着死结。
「人是要学会变通的嘛。」
抢过气球丢去一旁,二宫去掏相叶的裤兜。
「你要干嘛?」
「还剩几颗?」
「……六颗。」
二宫清点手里糖果的数量,「再去买几袋吧。」
「用自己的钱?」
「身为运营管控部的管理人员,还要纠结这种事情吗?」
相叶闭着嘴,不再提问。
「记得要买水果糖。」把糖揣进玩偶服的口袋里,二宫拍拍相叶的脑袋。
「糖真的就行了?」
「没——问——题。」懒洋洋地回答着,二宫摸着肚子方位的口袋,「又不是放在屁股口袋里被坐碎的。」
「不是屁股坐碎的是本来就碎的。」
二宫用熊爪子堵住耳朵示意自己是不听派,并对着相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二宫的透明糖罐最后也被和子妈妈丢掉了。理由是时间久了发黄了,加上近期里面的糖纸没有增多的趋势,便说着应该不需要它来储存了,在取得二宫的同意后,把其丢进了废物袋里。
对着那个陪着自己有些年头的透明罐严肃地注视了三秒,二宫小声说了句一直以来辛苦了。
结果被听到的和子妈妈抱怨明明自己辛苦了更久。
「我知道,你也辛苦啦。」
二宫把相叶这个礼拜送给自己,还没品尝的进口奶糖捧在手心,单膝跪地送到和子妈妈眼前。
得到的是柔声细语的谢谢及不掩饰的直白笑容。
紧接着是一句「你哪儿来的糖,是不是自己又偷偷去买了吃」的质问。
二宫看着和子妈妈嚼着奶糖一脸严肃的表情,哭笑不得。
自二宫记事以来,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嗜糖,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糖分都是别人送给自己的好意,这个百分之九十五中,有百分之九十四来自于相叶雅纪。
「为什么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身上会随身带糖果,是要去街上骗小萝莉吗?」
也那么询问过相叶,倒是真的得到了答案。
「那倒不敢,就是怕会在路上碰见什么哭泣的小孩子,可以用这个让他们转换一下心情。」
「这种小孩子几十年也遇不到一个吧?」
「有啊,我高中就见过,抱着我哭个不停说要找妈妈,一给糖就立马收了。」
「这种无聊的谎话还是不要编出来比较好,毕竟没有人会相信。」
相叶撇撇嘴,就着二宫的得意的小表情,往嘴里丢了一颗柠檬味的糖球。
酸酸甜甜清爽的水果味道。
像是被踮起脚尖的青涩少年亲吻了痒痒的鼻尖。
在正式进入秋季的时候,游乐园多了条美食街,卖的大多是些章鱼丸子苹果糖和大阪烧之类的小吃。
有美食的地方自会有人群聚集,同时各种如孩童走失的事件也逐渐增多。
只是打工仔的二宫自是哪里需要自己便被搬去哪里,从开园到闭园在休息室陪着大肆哭闹的小孩,又是唱歌又是被当沙包,从正午精神疲惫到风微凉。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孩走失啊。」
二宫脱了玩偶服,对着相叶抱怨不停。
「Nino你小时候也走丢过,就不要埋怨人家了。」
「我那个不是走失。」二宫辩解。
「那是什么?」
「对我的紧急处理能力进行一次的随机测试罢了。」
「眼泪都要流出来的小鬼就别逞强了。」
「那是被炒面摊头的烟熏得。」
二宫抬高了下巴,似有要与相叶争吵到底的意思。
相叶手一挥做了个「收」的手势。
「再纠结下去会错过以后我请你吃汉堡肉的机会哦。」
二宫抿紧了嘴,抬头详装遥望远方渐露形状的星辰与月。
*
对于小时候自己在游乐园与家人走散的事情,二宫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那时游乐园正是假期,人山人海的时候。在向前行走的路程中,因为看到了一个自己很在意的角色的扭蛋机,等研究完想找和子妈妈给自己硬币玩的时候,发现已经寻不到熟悉的人的身影。
二宫还是颇冷静地停在原地,用目光寻找四周拿着黄色气球的人。
一分又一分,隔壁摊位炒面的香味越发浓烈,一味粉的味道蹿地鼻子有些痒痒的。
人来又人往,终于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下。
正确来说是只巨大无比的兔子。
即使穿着厚重的玩偶服还是努力蹲下身子试图和自己交谈的兔子。
「怎么啦?」
二宫用看讨厌的胡萝卜的眼神看着对方并警惕地后退三步,即使自己没多久前刚微笑着从对方手里接过一只气球。
「黄色气球不见了,走散了。」
二宫过于委婉地和对方解释着现在自己的处境。
「那这个黄色的给你?」
「不是要这个黄色的气球。」
「要原来的那个?」
「和子妈妈会回来找我的。」
藏在兔子里的相叶瞬间懂了二宫话里的意思。
「走丢了?」
二宫不愿意回答。
「我们去广播站找她好不好?」
二宫陷入了沉思。
相叶没有再提问,只是耐心地蹲在对方身前,安静又温柔。
人群如走马灯般返回又离去,许久,二宫终于下了郑重的决定。
「好吧。」
他用着小大人般的无奈语气说道。
再看见那只兔子,是快要回去的时候。二宫同和子妈妈解释过后,便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
好好地说了谢谢,二宫转身的时候却是被对方叫住。
回身的同时有听到糖纸互相摩擦的声音,还有看到一只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想要努力伸进自己上衣小小的口袋中却失败了的场景。
「……你要干吗?」
二宫本想要躲开,接着便看见透明纸包裹的糖果从对方的手套上落下,无情地掉落在地上。
「……」姑且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二宫蹲下拾起糖果,却是不知道该揣进兜里还是还给对方。
正在迟疑着的短短时间里又两颗塞进自己的手里。
「把吃甜食当做一天玩乐的结尾会有好心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闷在头套里时间长了的缘故,声音有些哑,沙地心里像被挠过一般。
二宫盯着那几颗粉色的糖果,抬头看着玩偶没有表情波动的脸,「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什么?」
「糖。」
对方沉默少许,转过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口袋。
二宫眉头皱起,看糖果的眼神瞬间冷了十度。
「能吃的。」
兔子咽下口水,对着二宫认真地承诺道。
二宫踌躇着,最后还是把糖塞进口袋里,拍拍那只兔子的肚子,说了声嘹亮的谢谢。
再次转身跑开的时候脚步迟了些,有些在意地回头看一眼的时候,还是玩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手上握着三只三原色的气球,在空中摇曳地欢。
一旁飘来的巧克力香蕉的甜味浓郁到鼻子一酸,手心出了黏糊糊的手汗。
那只兔子定定站在原地,举起右手张开五只手指对着自己挥手。
在谁人的惊呼中手中的气球一瞬便飞到双手捕捉不到的高度,飘向看似相近又遥远的远方。
二宫看着对方无可奈何摸着后脑勺的样子,跨出脚步走上前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和子妈妈今天破例给了自己买的所有柠檬糖送到对方面前。
带着今天第一次露出的笑容一起。
「那次Nino给我的是在学生里面很流行的超酸柠檬糖,本来是满怀欣喜地丢进嘴里的,结果酸得直跺脚。」
「那是你牙齿不好吧。」
「不过有被人说谢谢和投喂了,还是很开心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
「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心意传达到了。」相叶看着二宫的眼睛亮闪闪。
「那还有一部分是什么?为什么还没传到?」
「那可能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暧昧不清的话语,还有因头顶浅橙的灯光而一同暧昧起来的表情。
绀色大幅度地晕开,覆盖上满天的晚橙。
每日设备停转后的游乐园是不同于热闹时的风景,少了几分喧嚣的同时也沾上被称为落寞的东西。有人执着于这一份寂寞,也有人渴望着热闹明亮的气息,分别建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世界。或是独自欣喜,又或者等人踏进——骑着白马踏着云彩或是无意闯入,谱写已期待很久却依旧遥远的结局。
城市里的星星寥寥无几,被称为夜空的墨色画板上是成片的孤寂。
相叶锁着门,向着刚确认完设施的藤田举了举手里的啤酒。二宫从相叶身后路过,拍了拍对方白色衣服上的蹭到的灰尘。
「Nino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打工不是早就结束了?」相叶回头,看到是二宫后便问道。
「现在回去了。一起吗?」
「抱歉现在还早呢。」相叶指指藤田,对着二宫做了个喝酒的动作。
「你刚刚还说现在太晚了催我回去呢。」
「大人的时间观和小孩子不一样啦。」
二宫冷哼一声,在心里骂了句笨蛋,便转身走远了。
路灯照射出的是明亮的光,虽然并不是如霓虹那样能令人惊叹,但却是这个繁华的城市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有人会为缤纷的霓虹惊呼,有人也会因为凉夜昏暗路上的一盏明灯而喜悦。无论遇见何种,都会记录进自己的旅程里,然后成为回忆或者未来的记忆一起陪伴着走下去。
二宫脚步轻盈向前走着,却是忍不住想要回头。
影子拉得很长,光影转换中又变得短小。
二宫在出了游乐园的大门后还是按耐不住回了头,看见的是反方向的相叶和藤田的背影。
一步一步地移动,在快要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相叶转过身。
不太遥远没办法确认彼此的表情。
却听见相叶对着自己喊话说着快些回去注意安全。
「这些话应该我对快要变成醉鬼的人说吧。」
扯着嗓子喊完后才觉察到行为的愚蠢,二宫忙转过身,小跑步离开路人有些炙热的视线。
手机震动着,屏幕在口袋里亮了起来。
锁屏后上面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外加几个字母。
『知道啦XDD』
二宫盯着句末的字母笑了出来。
车辆从一旁的道路上开过,路边的店面正在做着打烊的准备。
空气中有那家开到半夜的面包店的香气。
秋日甜而舒心的气息。
天气稍许有些寒意的时候,相叶买了新的毛衣去相亲,失败归来后没几天,二宫的蛀牙就对自己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摧残。
「我们还真是难兄难弟呢。」
相叶倒了杯水,坐在捂着脸盯着桌面出神的二宫安慰道。
「我可不觉得相亲不顺利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二宫忍着痛说道。
「也是。」相叶抿了抿手里的水,点头应道。
「而且我才不想被这颗蛀牙的罪魁祸首安慰。」
二宫咬牙切齿地瞪着对面神色自若的相叶。
「嗯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那么多糖。」
相叶的语气带着些讨好,果真使得对面的二宫脸色舒缓了些。
「不去牙医那里看看吗?」相叶问。
「下个周末请假去。」
「一个人?」
「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最近看牙医要排很长的时间,怕你一个人无聊。」相叶放下水杯,凑近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差不多下个星期正好要去洗牙,提早一个礼拜应该没什么。」
二宫保持捂脸的动作不应声,相叶又凑近了一点,「一个人真的很无趣的哦。」
「……可以,如果你很闲的话。」
「那就说定了。」
相叶激动地拍拍桌子,摸了一把二宫的脸。
不小心触到正疼的地方,近距离地观赏了一次由二宫和也表演的「痛得龇牙咧嘴」。
去牙科诊所那天相叶倒是没有爽约,早早地等在诊所门口,见到二宫还摆了一个自认帅气的POSE。
可惜说好要陪自己解闷的人却最先睡着,在座位上仰着脖子后脑勺靠着墙,呼吸平稳眼睛紧闭。
「到底是谁陪谁啊。」
二宫嘴上埋怨着,从相叶手中抽出挂号单,对着电子屏幕,发起呆来。
回程的路上被不好意思的相叶拉去吃了一顿意大利料理,外加一罐乌龙茶。
「不过幸好Nino在身边,一个人的话不是连上卫生间或者想去买点饮料什么的都要纠结吗,生怕一回来发现前面的人都没有来,又正好跳过自己的号再多等三个人的时间。」
相叶又想起那些记忆来,一桩桩向二宫诉说,最后如同发表报告似地得出结论说,有Nino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这不是什么能令人感叹的事情吧?」
「不止是今天,像是认识你的这些时间里,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比如说?」
「一样样列举的话也太麻烦啦。」相叶掰着手指,「虽然很多时候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很多的事情,很多的负面心情独自面对的时候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都能顺利完成、都能好好挺过来。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走过来拍拍你肩膀,说一句简单的加油,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在身边陪着的话,也会产生一些额外的喜悦吧。」
相叶的表情逐渐柔软起来,二宫移开视线。
「谢谢。」
那样柔声地接话道。
相叶在那之后并没有再听从父母的提议去相亲,二宫某天想起问起了缘由,相叶倒是回答地直白。
「因为意识到有迫不及待想要和他表达心意的人了,所以觉得为了父母的请求而去的相亲没有意思。」
二宫掰手里最后一块小饼干的动作停了下来,声音闷闷地,「那不是挺好的吗?什么时候去?」
「上次不是问Nino说告白的场合和时机是不是很重要,你不是说对方应该会在意的吗,所以想说还是再过一段时间吧。」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考虑我给的建议啊。」
相叶只是乖巧地看着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直视自己的二宫,指指对方的手。
「这块饼干再掰下去要碎成鸟食了,Nino。」
*
二宫的人生中,第二次见到相叶雅纪是在17岁,只是为了就近打一份工才寻到这家游乐园。
被相叶认出后并没有想到什么命中注定的狗血想法,单纯只是觉得所谓的相遇有时候也是很神奇的事情,顺便礼貌性地夸赞相叶的记忆力。
就像是同一天的来回车程中,即使乘错了也能在早晚碰见同一个扎着许多小辫子的大叔一样神奇。
但是二宫除了好感和感谢之外,并没有对这位小辫子大叔产生什么额外的感情,即使那位大叔曾经用温柔的语气在自己又哭又闹时送了和子妈妈一袋小曲奇说要给自己吃。
——这个世界上给自己一点小温柔的人那么多。
故二宫仅是对相叶留有一点普通人相处之间的好印象,开始了自己人生第一份打工。
然而就像有人写的那样,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在逝去的同时,也让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同时也因为他看清和拥有了很多东西。
日益增加的年纪,不知觉已经变高的身高,围在身边喜爱的面孔,放在存钱罐里脏兮兮的硬币,还有一个人对另一个日渐深厚的感情。
二宫从来未停止过从他人那里得到过温柔,也从未被迫从还算幸福的生活中逃离。
偶尔会遇上磕磕绊绊,时有不如意的日子来临。
但好像总是有一个人会忽然出现在身边,用着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可能他本来就离自己不远,也许他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注视着。一旦眼角有什么闪亮的液体滑落,嘴角偷偷下拉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携着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紧不慢,就像一直站在自己身侧,随时都准备伸出手把自己抱进怀里一样。
与他人发生争执自我纠结时,犯了错被严厉责备时,被冤枉偷了班费时,还有在打工中遇上无理取闹的客人倍感委屈时。
总有一个人不知不觉就陪在身边,往自己口袋里塞糖果和甜饼干,给自己说着年代久远过了期的鸡汤,最后再拍拍自己的肩膀安慰说没什么大不了,今天我们不还是活着吗。
虽然笨拙却也真挚,名为相叶雅纪的温柔方式。
并不是像是海浪一样汹涌而来,将自己肆意卷进其中挣扎着出不来,而似亲吻耳垂的微风,抚平一些不漂亮的褶皱时也不经意推动自己在向前行。
步幅微小,看不清明确方向,但是一定是在前进就是了。
终于二宫开始明白。
即使名为年岁的画家还未忍心在眼角画上皱纹,在脸上涂抹成熟稳重的色彩,在身体上描绘出完美的轮廓,但是自己已经逐渐清楚了解。
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像只刚吹满气的气球。在等待着一阵自己钟意的风,乘着它去遥远遥远的地方,看更多的人,更美的风景,更加广阔无垠的土地与大海。
二宫把那阵风带给自己这种轻飘飘的感觉,称作「喜欢」。
*
天再冷一些的时候,游乐园的客流量减少了些。相叶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现在只是淡季而已啦,干嘛每天都崩着脸,你又不是老板。」
正是休息时间换回普通服装的二宫买了两杯咖啡,把一杯送到坐在室外长凳上的相叶眼前。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相叶咬着纸杯不说话。
「虽然不想说我也不能强求你,但是有不开心的事情还是说出来找人分担一下比较好。」
相叶难得露出了几天内的第一次笑容。
「明明还是个未成年的小鬼。」
「三十而立的相叶雅纪同学也没有坚强到哪里去。」
二宫反驳道。
看着二宫脸的相叶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向着二宫解释说是自己从高中开始便一直有交往的朋友得了重病,情况不是特别乐观。
二宫一直安静听着,时不时像个大人劝小孩一样顺着对方的后背。相叶交代完情况后,便低着头喝着咖啡,又摆出了一张没有生动表情可以捕捉的脸。
虽然说着要帮对方分担,但是二宫一时之间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能使对方恢复一些好的心情。
只能不停拍着对方后背说着没事一定会好的。
周围是游乐园独有的欢快音乐,时不时还能传来游客的惊呼,喜悦又或者是恐惧的,乱作了一团。
二宫想起自己面试时,坐在对面的人事处管理人员问自己,你觉得游乐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能让人欢笑的地方。」当时的二宫选择了一个比较讨巧的回答,过后果然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
「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带给游客欢快心情的员工。」第一次见到相叶时,对方也这样对自己说。
虽然那时的自己觉得这是过于虚的一句话,但是日子渐长,见多了笑颜,觉得可能当时自己说的的那句话,也有那么些道理。
「所以相叶桑,你最喜欢游乐园里什么项目?」
相叶被突来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愣愣地回答说是海盗船和激流勇进。
「好,那我们打声招呼,去玩鬼屋和云霄飞车吧。」
说罢拉着相叶的胳膊,使劲往目的地拽。
摩天轮刚转完一圈,有可爱的女孩子拉着男朋友的手走过来,说着接下来去鬼屋吧。调皮的小男孩把手里的冰激凌掉在了地上,正撒娇着说要再买一支。
二宫穿过并不熙攘的人流,大步迈向近在咫尺的设施旁。
可惜白吃白玩的计划最后果不其然没有实现,反而被说教了一顿,不甘心的二宫只得找了个相叶也休息的周末,以游客的身份又将各个游乐设施走了一遍。
结束回去的路上得到上相叶的一句谢谢。
「心情好点了?」
相叶答得诚实,「今天出门到现在为止还是不错的,但是一个小时之后可能又会低落起来。」
「那样就够了。」
「嗯?」
二宫的语气柔地像天边的斜阳。
「生活中总会遇见再怎么样还是会感到悲伤的事情,想哭就哭,不必勉强自己强颜欢笑。但是应该高兴的时候就要放声大笑,两者互相交替,才能够调整自己的心情去面对下一秒。」
学着相叶的语气,二宫眼底有笑,「因为我们今天也在努力活着不是吗。」
「……被自己的话安慰还真有些微妙呢。」
相叶把手掌摸上二宫的脸颊,使劲揉了一把。
头顶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返回自己的巢,花瓣被风吹落,回归孕育自己的土壤。
相叶在温柔的环境里没有仔细聆听,却清晰察觉了自己炙热的心跳。
相叶朋友的病情有所好转的时候,二宫暂时辞了打工。理由是要准备升学。同相叶见面的次数自是少了起来,相叶知道对方忙也不时常给二宫发短信。
有的时候相叶觉得自己很狡猾。
比方自己能看穿二宫在想什么,想要对自己传达些什么,相叶隐隐约约都有感觉。只是可能作为一个成年人会顾虑得更多,所以迈出的步子比起还未接触社会的少年要来的小许多。
相叶有时候将有这种行为的自己称之为胆小鬼。
2月中旬的时候相叶去了东北出差,在凌晨精疲力尽回到东京。正睡得昏天黑地的下午,收到了对出差并不知情的二宫的邮件。
相叶努力许久终于睁开眼睛,脑袋还是昏沉沉的。
『按排班今天你应该休息吧?我们学校那边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你要不要去吃吃看?』
打出的委婉拒绝最后还是被一个「好」字覆盖,相叶在床上翻滚两圈,才顶着一头乱毛起了床。
乘车路过弥漫粉红色气息的街道时,才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
相叶咬碎了嘴里提神的薄荷糖,解锁手机,在被关注的好友各种甜蜜蜜的照片刷屏的社交软件里,发了一条十一个F的状态,想了想最后还是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
*
相叶到的时候二宫也才刚进店,背着大大的书包,神秘兮兮地在坐下位置后把书包藏在背后。
一顿姗姗来迟的下午茶在被小情侣包围的环境里吃得憋屈,两人在把最后一口奶油送进嘴里后就付钱匆忙离开。
想着今天估计哪里都会充斥着各种粉色的气泡,又瞧见相叶有些明显的黑眼圈,二宫提议说还是回去吧。
相叶表示赞同。
二人的车站在相反的两个方向,道过别后背对背向着前方走去。
有些熟悉的场景,有些熟悉的心情。
不久之前,二宫在班里女孩子讨论一部爱情电影结尾的时候听过一句评价。
「如果是互相在意的人的话,分别后是会回头的。」
当时觉得不过是一句毫无根据的话,二宫也没有放在心上,直至某一天某一刻,有一个人在心上种了一朵会散发甜甜香气的小花。
如果现在回头,而那个人也有相同举动的话,就把包里的东西送给他吧。
这样对自己劝说着,二宫转过了身体。
看到的不是背影,而是不远处相叶因自己回头而有些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了吗?」相叶扯着嗓子问。
的确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呢。
二宫往回走了去,脚步和神情是一样的坚定。
「到底怎么啦?」
回到相叶的面前,二宫用了足足三秒才下定了决心。
「……相叶桑今天有收到巧克力吗?」
「你这可是又补了我一刀。」
「也没有收到女孩子说要出来玩的邀请?」
「女孩子没有,男孩子有。」
「那正好。」二宫的声音紧张得有点发抖,手忙脚乱地从背上取下的书包,把压在底部的巧克力取出送了过去。
「想着相亲失败八次的相叶桑今天说不定只能孤孤单单地过了,有点于心不忍就买了这个给你。」
相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躲着自己目光的二宫手里接过蓝色的小盒子,从惊讶的神情渐渐转换到嘴角有笑晕染开来。
「谢谢。希望明年也会有。」
「明年你自己买了然后找张漂亮的纸包起来塞自家信箱就行了。」
「那听起来可有点可怜。」相叶作委屈状,向着二宫提议,「要不要去东京塔看夜景?」
「我恐高。」
「那去坐游艇?」
「我晕船。」
「那你想去哪里?」
「今天这种日子哪里都不想去。」
「那我送你回家吧?」
「可以考虑一下。」
相叶揽过二宫的肩膀,往二宫家方向的车站走去。
身边依旧蔓延着情人节让人窒息的甜腻,树上的彩灯还未等待天黑透就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
少年的鬓角有点长,身上有柔软的洗涤剂味道。
相叶觉得三十岁的自己,是时候应该向胆小鬼的相叶雅纪好好地告个别。
2月15日的清晨,二宫在自家的信箱里收到了一封厚厚的情书。
寄信人引用国内外经典名句,采用各种描写与抒情议论手法,内容冗长且重复,态度却是诚恳地很。
从心路历程一路诉说到未来的计划。
顺便在信里强调三次自己是从去年开始喜欢上的二宫,而非从初见之时便有非分之想。
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一个战战兢兢正坐在自己面前等待结果的相叶的模样。
二宫在信的末尾确认了三遍,才确定寄出这封繁琐信的人的名字是相叶雅纪而不是马缔光也。
「真是啰嗦。」
二宫把那份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信细心折好,塞进抽屉的最底层藏珍贵东西的铁盒里。
拉开窗帘时发现窗外的天蓝得正好,晴朗地不像是有冷冽空气的冬日天气。
一个月后二宫毕业典礼举行后的第二天,是学生毕业汇演的日子。
虽然取了「汇演」这样正经的名字,但其实就是高中生涯最认真的一次胡闹。
因想要在这种场合用歌声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却为吉他手临时遇到了些状况而焦急的坂本跑遍了整个高三的教室,抓到正在角落里同朋友交谈,会吉他的二宫,对着自己几个朋友一挥手,不经同意便把人抬走了。
坂本想要演奏的曲子是牙医的《爱呗》。
「我前几天才见过牙医,现在看到这个词可能会勾起非常不好的回忆,从而发生各种无法挽回的失误。」
二宫拒绝地含蓄。
坂本掏出支马克笔,「没关系我忙你把谱子上的名字划掉就行了,眼不见为净」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二宫君。」坂本一掌拍上二宫胸口,「有失误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的心意到就行了。」
对面的人弯下腰诚恳地请求道。
「这可是只有一次的人生啊。」
二宫的眉头在坂本说出这句后舒展开来,对着一旁的用热切眼神看着自己,坂本组的乐队的成员们伸出手。
「把谱子给我吧。」
*
上了台之后,二宫是极度后悔的。
能听见台下的加油声,看到四面八方投递来的期待眼神。还有不知为何在角落里吃着巧克力香蕉的相叶雅纪。
「没关系,你以前不是在社团弹过这首吗,刚才又练了几遍,没有问题的。」
坂本鼓励说。
音乐响起后,拥挤的舞台上的灯光暗淡了下来。
可能是过于紧张,坂本唱地有些走音,有几句还没跟上节拍。台下坂本的女朋友却是入神地聆听着,在吉他拨片演奏出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终于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在学生们的起哄中两人在台上抱在了一起,二宫趁着无人察觉偷偷走下舞台去到相叶身边。
「辛苦了。」
「嗯。」
「刚才你想对我说什么?」
「什么?」
「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你不是和我对上眼神了吗,那时候看到你嘴唇动了。」
室内的场地容易过分吵闹,相叶拉着二宫的手腕走出礼堂,问道。
突然明亮的环境使得二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唱的歌词罢了。」
「什么歌词?」
「坂本不是唱过给所有人听了吗。」
二宫别扭着,始终不愿亲口说出来。
相叶盯着少年的侧脸,那是没有太阳也会闪闪发光的年纪的容颜。
「虽然不知道你所选的人生会不会因为我而精彩。可是在哭泣欢笑的日子里,站在你的身边,便是我生存的意义。」相叶故意念得大声,「是不是这几句?」
「嗯……」
二宫回答相叶的声音轻如蚊音,还似乎是在责备相叶念得太响而重重拍了一下对方的大腿。
「对于Nino来说,我是值得你站在我身边的人吗?」
少年这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回答说是。
「为什么这么认为?」
「差不多就像是其他歌里唱的那样,就算是不顺利的日子,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是晴天。」
「Nino觉得我在的时候,你的世界就会放晴吗?」
凝思着,二宫摇了摇头。
「该刮风的日子还会有强风,下雨天的时候落下的也是倾盆大雨。」
做了稍许停顿的二宫转头,注视着相叶的眼睛,「但是那个人会给我一顶帽子和一把伞,有时还会替我遮风挡雨,让我的心情不算太坏就是了。」
「那个给你帽子和伞的人,若是看到你露出了一点笑容,也会觉得很幸福吧。」
相叶说着,去握二宫的小指。
青涩的面孔不断从身边经过,用着欣喜的笑容和要离开留恋处的惆怅。
然后等着与其他的愉悦与悲伤相遇,如此循环往复。从未曾想着,也未被允许停下脚步。
汇演全部结束的时候已是要点上灯火的时间,二宫说着等会要和朋友再去进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聚会,便说着要送相叶去车站。
一路上随意地闲聊着,墨色的天空时有光在闪烁。虽然微弱却也一直在那里不停发着光,守着季节的更迭一年又一年。
夜晚的灯光带着点温润的气息,将过路的旅人拥入或橙或白的怀抱中。
「Nino终于毕业了啊。」
相叶在仅有两人的车站,感叹道。
「嗯。」
「可是你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天才成年呢。」
「因为我还很年轻啊。」
相叶气得加重了握着二宫手腕的力气。
接着在喇叭声中被二宫狠狠踩了大脚趾。
所有拥有光亮的事物都在这个时间绽放着自己的光芒,远远能看见在十字路口安静等待绿灯的公车。
「呐,Nino。」
「嗯。」
二宫能看见相叶眼里有被映入的光。
「可以接吻吗?」
是属于这个城市,属于相叶雅纪,并能给某人带来一些温度,被憧憬的东西。
「可以哦。」
他对着那个人,微笑着说道。
*
玩偶熊举着气球,笨拙地躲着来自同种类熊孩子的拳打脚踢。慌乱的动作中因为重心失调而摔倒在地,手里的气球也无情地飞走。
罪魁祸首见形势不对拍拍屁股便跑远了。
二宫打了个滚,发现起身有些麻烦,干脆趴在了地上。
「能自己起来吗?要我帮你一把吗?」
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相叶拍拍熊肚子,关心地问。
「可以,我年轻着呢。」
说话间玩偶熊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还蹲着的相叶面前,十足的压迫感。
「总是强调年龄可不是好习惯。」
相叶站起身来,对着看不见表情的二宫说道。
对面的玩偶熊用一双又大又厚的熊爪抚上自己的脸,然后凑了过来。
圆圆的头套上,一直是微笑状态的嘴部碰上自己的鼻尖,用力蹭了蹭,接着又拍拍相叶的脑袋。
「嘛……」
相叶一声长叹,「辛苦了。」
不用摘掉头套也知道里面的二宫一定摆出了得意的小表情。
相叶塞了一颗柠檬糖在对方的口袋里以示鼓励,便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二宫透过厚厚的玩偶服,对着相叶挥手。
「今天午餐有汉堡肉哦。」走出几米开外的人又转过声来,对二宫喊道。
熊爪一挥,二宫示意对方快走。
相叶转回身,坚定地向前一步步走过去。
潮湿的阴天,连丝丝的清风都不愿给予的天气。
也许是糟糕的一天,又也许只是又一个平凡的日子。
有磕绊,有收获,或者会有小小惊喜的普通一天。
可能在夜晚回忆起不顺心的碰撞感到失落,又也许在睡前想起些许微小幸福而觉得满足——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的缘故。
二宫从小就明白,人生没有时时刻刻都如意的日子,欢喜与悲伤都是接踵而来的。
有时能欣喜地找到一个让自己世界短暂放晴的人,可是那个人并没有超能力,无法让自己的天空永远湛蓝无风雪。
但是可能他会带着一点好心情,风风火火地来到自己身边。
有些笨拙却不粗鲁,用着全部的勇气和温柔询问是否可以长长久久地坐在你的旁边。
笑容如茶眼眸带笑。
坐在那里的二宫想,会不会身边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期待着到来的,那些美好事物最终的模样。
-FIN-
*
马缔光也的梗是《编舟记》里,他给喜欢的女孩子写了一封又长又难懂的信,导致人家一开始没看懂是情书…
标题来自文中提到的那句歌词中的【隣】
【ただ 泣いて 笑って 過ごす日々に / 隣に立って 居れることで / 君と生きる 意味になって】
以上,感谢看到这里的你。